采访|邱馨慧、谭晶文、孙天冰
求学治学,良师益友
李老师:我是1953年进大学的。在那个年代,(可以说)是非常幸运的。在中学时期,我靠助学金读书,中学后,由政府每年拨一定补助,那时候就是不全靠。高中我在韶关的北江中学,那时候还算是比较有名的中学。
记者:现在也还是很有名。
李老师:对,北江中学是很有名的,以前是广东六个中学里面最有特色的。那个时候广东只有广州是考场,53年在北江中学毕业以后,我们一批年轻人就跑到广州来考试。不管你是文科理科,中学的课程全都要考,三天考下来真要命。所以我们把十二个学校一次性全报了,就在表上填填填。
那年代北京比较吃香,上海我们很少人(报)。我们那时的老班主任,他知道你大概学什么好,基本上班主任填的意见,就是你入读的学校。老师最后的评价说该生宜学文科,而且我中学时是学生会干部,所以最后填了两个学校,一个北大,一个中大。
中大是我的第一志愿,北大才是第二志愿。那个年代因为中大、北大都是很有名的学校,所以我们学生不懂分那些。你填了中大,就是要留在广州,所以同学们就开玩笑说不用去考试了,直接去中大报到算了。结果我最后就真的去中大了。
记者:您报中大是不是因为想要留在省内?
李老师:我们不像你们现在,从农村出来读完中学,没有想到会考大学的。一个是没钱,你读大学意味着家里供养不起。所以我们都是先报名,考了再跟家里说。二是我们那年代考试家里人是不管的,他们也不懂什么大学,所以考到什么就是什么。不像你们现在考试紧张得不行,你被录取了以后,村里才说你这小子不得了啊读大学啦。
华师的教师是广州最多的,中大也没有那么多,但在我们读书的时候,名教授都堆积在了中大。
说起来,北大的名气仰赖于中大分去一半的语言学教师,要不然后来哪有那么出名。原本的中大语言系主任王力,搬去北大的时候带走了一大批教师,有些不愿意走的就留下来了。那个时候分学派,不同观点的不同学派互相不往来。语言系就分几派,北大的和中大的好些不是一个系统,所以有些人宁愿留在中大不去。但是中央点名要王力他们走,不去不行。所以在解放初期,中大的名堂比北大要厉害。
在我们读书的时候,我们去华师参加运动会,一看,这么破烂,连房子都没有好的,很艰苦。师大前身是南方大学,都是干部生,后来和师范学院合并在一起。以前这边都是平房,教授楼也不漂亮,但中大的教授楼、图书馆附近都是红砖房。
中大一个系只有四个年级,一个年级才一个班,后来两个班也才六十人,而师大一招就是两三百人,教师照顾学生很难,所以中大老师对学生的帮助很大。还跟老师的治学精神有关系,治理的治,一定要治学,这样学生出来社会就站得住,作用就大一点。
所以学习是第一位,而身体是本钱,思想进步是不断追求,不可一步登天的,学习中断了,这念头就不好办了。
一生人,你追求哪个方面,你就往这方面去深入。我的教学工作太散了,因为我们那个时候从领导的角度考虑,不要动别人,要动我动,这样的态度。这种态度对老师间的关系来说是比较好的,但是对自身肯定是不明智的,所以一定要专一。专一的同时,也要关心别的学科,因为知识是一个综合体,面不广也不行。我一生唯一一条比较遗憾的,就是学问比较散,但有些成就的都要专一。
我有两位海南的同学是很有成就的,尽管都退休了,但还在治学,还在从事研究,他们的态度还是比较好的。只要我学生愿意上来,不一定是研究生,只要你来,我就指导。
记者:您除了《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》,还有没有编过语言的书?
李老师:有,但是现在很难找了。《语法修辞写作》是在函授大学的时候编的,上课没有教材不行,但是我编的太散了。成就不集中,一生最遗憾的就是这个地方。如果你想在某一方面有成就,就咬紧不放走下去。饶芃子在暨大从事研究,很有成就。海南大学的两位同学,一个搞古典文学,专门研究苏东坡(有一个专题),因为学问做得深,所以在这方面有成就;另外一个搞比较文学,他在华中师大上课的时候,连武大的学生也来听课,就是讲得好。武汉有个好处,文科之间互相交流(频繁)。
读中小学的时候,我和老师们的关系很好。我回到广州以后还专门带全家人跑去看望我的小学老师,老师已经很老了。我的中学班主任老是说李尧津来来来,喝牛奶。呵呵呵,我穷光蛋,老师请我喝牛奶,这是看得起我啊。
我去韶关读高中也是我的老师要我去的。我解放前在广州的郊区读初中,现在叫勷勤师范学校,在解放前后还是挺有名的。解放后,我回到家乡种田,老师还记得我,有一次他碰到我的一个同学,就问:
“李尧津现在干什么了?”
“他回去种田啦。”
“他回去种田干什么,让他上来读书,种什么田啊。”
那个时候我跟我妈说,老师要我上去读书,韶关很远的。(我妈说)要去就去咯,试试看有什么问题。我就拿了个藤包装了几件衣服,坐了8个小时的车去韶关。
那时老师以为我要读师范,我说我想读中学,但是中学考完试了。老师说好,第二天就带我去找北江中学的校长:“这是我的好学生,在学校很用功的,蛮好的,给他学吧。”
“可是中学已经考完试了,要不这样吧,他第一次考试的成绩就算他入学考试的成绩吧。”校长拍板了,我就进北江中学考试去了。
我大学跟的老师是容庚,是搞金铭文的,在全国很有名,我常常跑到他家里去请教。他说李尧津,你来猜猜这是什么字,猜对了就是你的,猜不中就是他的。所以我们跟老师的关系还是很好的,你去他就教你,你不去他就不管你了。所以跟老师(学习)一定要虚心。现在也一样,在求学阶段,求学当然要有求的对象,你认为哪门课需要老师的帮助,你就找他。
我认为一定要尊师重教,老师不尊敬是不行的,所以我一生人跟老师的关系算是不错的。
我们很晚才入学,(印象中)好像是十月份,过了国庆。我到中大报到完一看,一个系的一个年级就是一个班,只有30个同学。后来中大还扩招了一个语言系,我报名的时候没有这个系,是报名之后中央才批准中大成立的。所以就是我们中文系30人,语言系30人。北大当时没有语言系,后来中大语言系整个班、整个系就抽到北大去了。中大的语言学名教授、教师比较多,比北大还出名。
在30个同学中,有12个是港澳生。从香港回来读书的大多数都是有点钱的,而内地的学生大多数都是没有钱的。18个内地学生里面有3个是潮州人,2个女同学,1个男同学,人数最多。他们读书很厉害,现在都很有成就。饶芃子在暨大从教,在广州的大学里还是比较有名。还有海南大学的女老师唐玲玲,退休了还在教书,担任博导。潮州人很有才气很有才华,他们读书很认真、很用功,现在也还是有着这样的风气。我们这些不行,读书没有什么成就。
在我们内地学生中,潮州人是比较有钱的,家里可以继续供起读书,其他人就要靠自己。(能够继续读书的),他们后来有人做了公派留学生,留苏(留学苏联)。留学是看成分的(红五类、黑五类),出身要好,学习要好。我们班那时候有两个名额去苏联,后来还是只有一个去成,就是因为政治审查,一个同学是从海外回来的,就被刷了。所以有海外背景的港澳生,一般都不能选上。那年代很讲究政治背景,你们现在都不懂这个了。
内地学生大多数都是靠政府提供的助学金读书。你们现在衣食住行都要自己出钱,我们那个年代,“行”才要自己出钱。衣服、鞋子都是政府给的;每个月政府向每人提供12块饭钱,由学校发饭票;住宿不用钱。有时甚至连“行”也可以报销。除了吃饭,我们每个月可以申请2-3块的补贴,一等是3块,二等是2块。2到3块,现在算什么?但以前是很了不起的了。所以有时候我们会用补贴去坐车坐船,8分钱的车票坐到市区,中大到市区的小渡船也是8分钱。所以那个年代,我们衣食住行全都靠国家。
我们那时是很朴素的,一套衣服就穿一整天,哪有一天到晚换衣服、换鞋子,普遍的(颜色)就蓝绿两种,现在记录小说中的“蓝蚂蚁”、“绿蚂蚁”,就是说这种现象。大多数内地学生都是穿一样的衣服,没有区别,穿得最好、最靓的就是华侨学生、港澳学生,因为他们有钱。那时有一辆自行车是很了不起的,我们班有六辆自行车全都是港澳生的。我们之前跟他们关系很好,随时可以跟他们借车到广州去,蛮过瘾、蛮好玩的。
▲蓝色的中山装和绿色的军便装是当时男女老少的“全民服装”
那个年代的我们很单纯,一心就是想好好学习,再加上中大的名教授比较多。中大中文系在语言、文学两方面有很多有名的教授,特别是语言方面,不过现在那批教授都走了。那时教授跟学生的关系也比较好,几十个学生,这么多有名的教授、老师在这里,所以跟着他们学习的受益是很大的。后来毕业的时候我们班只有二十几个人,不到三十,因为中间有人生病、有人退学。那年代(患)肺病的人很多,因为一天到晚拼命地学习,拿身体来拼。
我喜欢运动,所以身体比较好。我在中大一直都是学生干部,在团委做体育部长,在学生体育协会做会长。因为我比较喜欢运动,所以同学和老师都推荐我去担任了。大学里我还当过班里的干部,系里的没当过。第二年就被人拉去学校的广播站、宣传部、学生会、体育部,后来第三年又被团委拉进去了。那时候团委是很了不起的,全校介绍、投票,别人选你上去。虽然中大范围很大,各个系不相联,但是我搞体育,还是挺多人认识我的,而且通过老师介绍,我最终当选。一直到毕业那年,还是担任部长,还是搞体育,都不让我退。我的篮球和田径还可以,田径在中大是有名次的。
因此我想告诉你们,读书年代一定要注意身体。我们30个同学,10个得了重病,尤其是肺病很厉害。一个因为活动少,钻进去书堆,所以就扛不住。我这么注重体育锻炼,也是差点就中招了。那时候也是一年一次体检,到了三年级的时候,医生在我的体检表上写初患瘀核,在肺里面。因为我喜欢锻炼,但是运动量太大,对身体造成了伤害。所以运动要适量,但不锻炼是不行的。
读书期间不要说我不喜欢、不擅长搞体育,一定要锻炼,(不然)读书很厉害,身体(却)不行了。到了参加工作的时候,特别是教育工作者,一天到晚都是家、课堂、饭堂三点一线,是不行的,要多开条战线,不管时间长短,一定要锻炼。
从中学到大学,我每天都要花两个小时去运动场。早上起来我就去跑步,跑800。尽管我个子不高,但体育特长还是不错的。广州体育会我是田径代表队之一,那时中大的成绩还不错。我在体育学院的操场跑步时,体育系的学生说这个老师还不错,他是田径系的吧?我说我不是,你们猜。我在体操场里面玩起跳绳来,我跳绳更厉害,他们说这个老师体操系的吧?我说不是。跑去游泳,他们又说这个老师是水武系的吧?水中武术嘛,我说不是。
李老师:我回来华师,一个是这边人多,我们在这里一直干了十多年。我回来以后首先是教当代文学。后来周老师(李老师的老伴)又去了资料室搞资料去了。我们中文系的资料室是相当有规模的,也很有名气。(资料)很多,可以看作是一个图书馆,需要七八个人(打理),现在搬到大学城不知道怎么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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