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南师大报:您早期师从“西关二斋”学习书法诗词,后来跟从容商二老学习古文字学,这四位老师给您怎样的影响?
张桂光:他们做学问很扎实,学的东西也很广泛。朱庸斋不仅传授学问,还关心学生生活,我家里穷他就不收我学费。文化大革命前一年我高考,想不到考试前发了高烧,医生叫我不要去上学。朱庸斋听到这个消息后,买了退热针赶到我家,要我明天一定去考试。李曲斋老师教学因人而异,他见我的第一天就说,你千万不要走我这条路,也不要学我的字,你必须另外找到自己的路。他对一般人的要求只是把字写好,不可培养的人就不去培养。他对我基本上是批评教育,只有批评,没有表扬,而且批评也不会很细。“这个不行,这个怎么拿得出来啊?”然后再讲两句粗口。后来,我对学生也是采取这样的批评教学。容庚、商承祚则不同,他们是放任自流的,他会开一些书目,叫你自己去看。我们每个星期四上课,两个老头坐在那里,然后由学生提问。他们讲课不会很系统,但是他们本身学养以及对问题的态度,让我们都学到很多。容老经常跑到我们宿舍来问:“题目呢?”还常把我们的读书笔记拿回家去看。他很细致,学生给他的书信他都收藏得很好,我有些东西也是从他身上学到的。
华南师大报:报纸上曾刊登过容老写给您的一封书信,您跟老师之间有怎样的书信往来?
张桂光:第一封信是在我准备考研究生的时候。我在惠州找不到容老的《金文编》,回广州过年时向容老借了来,让我的弟弟妹妹帮忙摹写,十天后如期把书归还。我回惠州以后,很快收到容老的一封信,信的主要内容是说,假如惠州中学的位子还可以的话,就不必见异思迁,不要考了。但我没有觉得受到打击,我当时的逻辑学也学得很好,考李匡武的研究生会更容易些,但我还是选择了考自己感兴趣的古文字学专业。第二封信,我问他看些什么书。他回信说,从前唐兰写的《古文字学导论》还不错,但现在没有再版,书也不容易找了。在没有找到其他书的情况下,先看马列毛主席的书就可以了。
华南师大报:陈永正先生说过当时跟从容商二老学习古文字的同届学生中,只有您始终坚持文字学研究,这么多年您是怎样坚持下来的?
张桂光:我没有很大的理想,没有长远的计划,顺其自然。我今天做这个工作就把它做好,只是这样而已。我本科读政治教育,考研究生时能考过中文系本科生,就在于读中学时撞好每天的钟,打好了基础。本科毕业后分配到惠州教中学,我很安心。后来缺少历史和语文老师,要我代这两门课,我也很安心。总之,安排做什么,我就做好它。我觉得你读中文,在中文系里面,一定要把相关的专业课学好,你另外爱好的东西可以多花一些时间,但首先今天的钟你要撞好。我教学生也是一样的,我的想法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。
华南师大报:您谈到四位恩师对您的教育不尽相同,那您又是怎样教育自己的学生?
张桂光:我对学生的教学方法应该还是可以的,也是采取批评教学。我20岁到28岁时在惠州,还是小青年,但在那里培养了一些人才。我在惠州二中带的一个班有一位学生,后来担任中国侨联副主席。他说他当时很喜欢听我的政治课,尤其是讲哲学那部分,对他后来从商和事业发展有很大的帮助。后来,我又在惠州四中教了六年,也培养了不少人,还带动了当地学习书法诗词、书法篆刻的风气。秦咢生说当时惠州书法死而复生,张桂光起了很大的作用。后来我才带本科生和研究生,带研究生就是要把他们几个人教好,那我的特点就是放手让他们去干,又有指导,他们的提高会比较快。指导也都是批评多,又放手,又批评。
华南师大报:您的书法造诣颇深,所谓“字如其人”,您的生活态度在书法创作上有怎样的体现?
张桂光:我对生活没有太多要求,因此对挣钱就没有很高的追求。我觉得这个很重要,不然就很容易出问题,我也不用老是求人。在吃穿住方面,我都是很随意的,没有什么要求。比如我在惠州教书时,学校饭堂的伙食不太好,很多老师都不满,我却从未有过怨言。我认为中国书法应该是很随意的,一下笔就是个人综合素质的流露。而现在国内很多所谓的参赛者就是制作,他们是在经营,追求视觉效果。很多年轻的获奖者,虽然获奖作品很夺目,但如果我要命题作文,他就不行了。一个人的东西,应该是在什么地方都有所流露。
华南师大报:06年中华书局希望您重启商周金文研究项目,您接手这个难题的底气出自哪里呢?
张桂光:也不是说我们的水平比人家高,只是我们的团队比人家好。首先我们的学生都比较注重团结合作。研究中心成立时,学校给我们一间空房子,其他都靠自己建立起来。我们好多书都比较贵,图书馆也没有。桌子、柜子是我用字换来的,书基本是用科研经费去买的。我们的另一个优势是“摹”,“摹”与书法密切相关。当时古文字学界是中山大学容庚、吉林大学于省吾和四川大学徐中舒三足鼎立。这几个老师书法都不错,但只有容商一脉传下来搞书法。现在搞古文字的很多都没有搞书法,而我和马国权、陈永正几个人都搞书法,这就是我们的优势。《摹释》是一个总集,“摹”很重要。我们收集到铭文以后,第一步就要“摹”。“摹”也不是一开始就行的,摹好了打回去,再摹再打回去。之前我们为了尽量加快速度,减轻负担,用清人和四川大学摹过的字,但大致成果出来以后不是很满意,还是要我们摹,这说明我们的质量更高。
华南师大报:现阶段商周金文研究中心的研究成果如何,对未来的期待是什么?
张桂光:研究中心现在已经出了两套书,《摹释总集》和《商周金文辞类纂》。《摹释》搜集所有铭文并做释文,包括破读、断句,尽可能把原始材料全面准确清晰地呈现出来,研究者可以从文字、词汇、经济、历史、军事等方面进行探究。《类纂》是研究类工具书,可以从很多方面进行研究,比如:一个字,把和这个字有关的句子按照时代顺序排出来,字形的历史发展线索就很清楚,包括词汇意义、语法功能的发展;还可以帮助了解战争规模、物物交易等问题。搞《类纂》的同时,我们也在搞《商周金文字词集释》和《铭文汇释》两部大书。《集释》是把所有人的解释都集中起来,再加上我们的按语,这类也是工具书性质。《金文通论》则是理论研究性质,对铜器铭文的发展历史、语法句读、字形意义、判断时代、辨伪等方面做理论研究。现在主要问题是人力不足,固定人员只有两个,其他都是流动的,这些流动的人有些出去后就不再做,有些出去了还继续做。至于以后,还有更深入的研究要做。
作者/通讯员:兰欣怡 黄慕蓉 张上求 朱俊蕾 钱双文 丘思琴 魏燕冰 陈沁梓 | 来源:新闻中心 | 编辑:徐能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