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月10日，《中国语文》刊发张玉金教授的文章《殷墟甲骨文“其”语法位置与词性研究》。

关于甲骨文中“其”的词性，学术界有不同的看法，主要有单词性说和多词性说两类。一是单词性说，即认为甲骨文中的“其”只有一种词性。这又有三种不同的看法：其一是副词说，其二是助动词说，其三是代词说。二是多词性说，即认为甲骨文中的“其”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词性或用法。或认为甲骨文中的“其”可用作助动词和谓词。或认为甲骨文中的“其”可用作助词和语气词。或认为甲骨文中的“其”一是用于句首，作发语词用；二是用作助动词，当读为“该”。或认为甲骨文中的“其”一是接近“也许”，表达“但愿不发生的事情”；二是从属标志（包括表时间的从属标志、表假设的从属标记、表对立的从属标志）。或认为甲骨文中的“其”可以用作副词、连词、助词。或认为甲骨文中的“其”有三种用法，一是形代词，二是表“意愿、肯定、可能”的语气标志，三是表占先、将来的体标志。或认为甲骨文中的“其”有三类：一是发语词，二是副词，三是不表示或很少表示某种语气，是将被淘汰的成分。

甲骨文中“其”的语法位置有以下六大类：一是其+V。V代表谓语或谓语中心，可以是动词，也可以是形容词或数词。二是状语+其+V。这有以下几种情况：1.否定副词状语+其+V。2.非否定副词+其+V。3.介宾短语状语+其+V。4.时间词状语+其+V。5.V时状语+其+V。6.副词+副词+其+V。7.副词+介宾短语状语+其+V。8.副词+时间名词状语+其+V。9. 介宾短语状语+否定副词+其+V。10. 时间名词状语+否定副词+其+V。11. 时间名词状语+形容词状语+其+V。三是其+状语+V。“其”和“V”之间可以出现状语，有以下几种情况：1. 其+副词+V。2.其+形容词状语+V。3.其+动词状语+V。4.其+助动词+V。5.其+介宾短语状语+V。6.其+方位词/处所词状语+V。7.其+时间词状语+V。8.其+副词+形容词状语+V。9.其+形容词状语+副词+V。10.其+副词+介宾短语状语+V。11.其+隹+时间名词状语+V。12.其+亦+形容词状语+V。13.其+隹+时间名词状语+形容词状语+V。四是状语+其+状语+V。这又有几种情况：1.副词+其+副词+V。2.副词+其+形容词状语+V。3.副词+其+动词状语+V。4.副词+其+助动词+V。5.副词+其+介宾短语状语+V。6.副词+其+时间名词状语+V。7.副词+其+方位词状语+V。8.副词+其+副词+形容词状语+V。9.副词+其+副词+动词状语+V。10.介宾短语状语+其+副词+V。11.时间名词状语+其+副词+V。12.时间名词状语+其+形容词状语+V。13.时间名词状语+其+动词状语+V。14.时间名词状语1+其+时间名词状语2+V。15.时间名词状语+其+副词+形容词状语+V。16.时间名词状语+副词+其+副词+V。17.时间名词状语+副词+其+形容词状语+V。18时间名词状语+副词+其+动词状语+V。19.时间名词状语+副词+其+副词+形容词状语+V。五是亡+其+VP/NP。这有三种情况：1.亡+其+NP。2.亡+其+VP。3.有+其+NP/VP。六是其/其隹+NP。这有几种情况：1.其+主语+VP。2.其+受事宾语+V。3.其+当事宾语+V。4.其+受事宾语+当事宾语+V。5.时间名词状语+其+祭牲名词。6.其+隹+主语+VP。7. 其+隹+受事宾语+V。8. 其+隹+当事宾语+V。9.时间名词状语+其+隹+当事宾语+V。10.其+隹+名词谓语。11.副词+其+隹+名词谓语。12.时间名词状语+其+隹+名词谓语。

甲骨文中的“其”应该是副词。副词一般只能作状语。从前面对甲骨文中“其”语法位置的详细分析中可以看到，甲骨文中的“其”具有只能作状语的语法特征。甲骨文中的“其”在“其+V”“状语+其+V”“其+状语+V”“状语+其+状语+V”中，都是处于状语位置的。甲骨文中的“其”还可以出现在“亡+其+NP”“亡+其+VP”“有+其+NP/VP”之中，这些位置上的“其”是由于受到“不/弗/毋+其+VP”这类结构类推而后置的，是后置状语。甲骨文中的“其”还可以出现在“其+主语+VP”“其+受事宾语+VP”“其+当事宾语+VP”“其+受事宾语+当事宾语+VP”等结构之中。主语和宾语之前，是副词可以出现的位置。甲骨文中的“其”还可以出现在“其+隹+主语+VP”“其+隹+受事宾语+V”“其+隹+当事宾语+V”之中。甲骨文中的“隹”是语气副词，是语句焦点的标记，它出现在语句主语和前置宾语之前，是作状语的。“其”用在副词“隹”之前，自然也是作状语的。甲骨文中的“其”还可以出现在“其+隹+名词谓语”这样的结构中。“其+隹”后的名词是作谓语的，“其+隹”自然都是作状语的。总之，甲骨文中的“其”都是作状语的，具有副词的语法特征，因而应该看作是副词。

关于甲骨文中“其”词性的其他说法皆不可信。1.助动词说。甲骨文中的“其”不是助动词。理由如下：第一，助动词只是动词谓语的修饰成分，不用来修饰形容词谓语。可是甲骨文中的“其”不但可以修饰动词谓语，也可以修饰形容词谓语。第二，助动词可以省却动词而独立使用。可是甲骨文中的“其”没有这样使用的，它一般不能脱离被修饰的谓语中心词。第三，助动词只能位于谓语动词的前头，可是甲骨文中的“其”却可以出现在谓语中心词的后面。第四，助动词能够进入“不……不”这种双重否定框架，但是甲骨文中的“其”，不构成“不其不+VP”这样的句式。第五，助动词表达言语者对命题所做的判断或评估，如可能性、必要性等等，在语义上是为整个“NP+VP”提供一种判断。而甲骨文中的“其”却并不如此，它表达未来时间，它是修饰VP的，并不表示对命题所做的判断。2.代词说。学者们所摆出的把甲骨文中的“其”看作是代词的证据不可靠。“其”在西周时代已经可以用作代词了。如果甲骨文中的“其”是代词，那么甲骨文中的“其”和西周汉语中的代词“其”应该具有相同的分布。西周时代的代词“其”有第三人称代词和远指代词两种用法。第三人称代词“其”，是经常作定语的；其次是作主谓短语中的主语或分句主语。远指代词“其”都是用作定语的。可见，代词“其”最常见的用法是作定语，其次是作主语，而没有用作状语的。可是，甲骨文中的“其”都是处于状语位置上的，没有处于定语位置上的，也没有用作主语的例证。殷墟甲骨文中“其”的分布与西周汉语中的代词“其”是完全对立的。这样把甲骨文中的“其”看成代词，是没有根据的。3.谓词说。下述一些语法位置上的“其”被一些学者看作是谓词：一是用在祭牲名词语前的“其”；二是出现在“亡+其+NP/VP”和“有+其+NP+VP”中的“其”； 三是“其+受事宾语+V”“其+间接宾语+ V”“其+主语+V”中的“其”；四是“其+介宾短语+V”中的“其”。但是，祭牲名词语前的“其”也是用作状语的副词，因为在“其+祭牲名词语”后是省略了动词的。“亡+其+NP/VP”和“有+其+NP+VP”中的“其”都是后置状语，也是副词。“其+宾语+V”和“其+主语+V”中的“其”也是副词，因为这种位置上其他副词也是可以出现的。“其+介宾短语+V”中的“介宾短语”是作状语的，“其”也是作状语，这是多层状语。4.连词说。连词说不可信，理由如下：其一，把“其”看成连词，认为有“如果”“因为”等意义，这是把语境意义归到了“其”的身上。其二，误把两个或多个独立的单句看成复句。其三，从汉语语法史的角度来看，“其”发展出假设连词的用法是在战国时代。如果认为殷商时代已经有此用法，这在汉语语法史上讲不通。5.发语词/助词说。发语词这个术语，现代语法学已不再使用。依据现代语法学理论，一个词总要归于一个特定的词类。甲骨文中的“其”可用于句首，也可用于句中，其所出现的语法位置，都是副词所能出现的，所以可以归入副词。助词这个术语，在现代语法学中，一般被定义为附着在实词、短语或句子上面表示某种语法意义的词。拿现代汉语来说，助词可以分为结构助词（的、地、得）、动态助词（着、了、过）、比况助词（似的、一样、一般）、其他助词（所、给、连）。甲骨文中的“其”不能归入上述四例中的任何一类。所以不能把甲骨文中的“其”看成是助词。6.从句标志说。此说不可信，理由如下：第一，“其”可以用在独立句中；第二，“其”可以用在主句中；第三，“其”可以同时用在主句和从句里。学者们所举的甲骨文中“其”用作从句标志的例子不可信。

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《殷墟甲骨文译注与语法分析及数据库建设》（批准号:17ZDA299）的阶段成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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