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李英:广东增城人,1937年农历二月八日出生。北京大学中文系1958级汉语言专业学生,有幸聆听王力、朱德熙、岑麒祥等著名教授授课,并由岑麒祥先生指导毕业论文写作,在校期间受到良好的专业培养与人生观世界观教育。毕业后在家乡工作二十多年。
●1985年开始在华南师大中文系讲授古汉语,1992年2月退休,致力于客家文化与方言的研究工作:先后参与《增城县志》和《增城市志(1994—2005)》的编纂工作,编写《增城方言志》(第二分册),参与《增城客家山歌精选》的收集选编工作等。
●2008年至今,担任增城客家文化研究会副会长,现正在与深圳大学张卫东、刘丽川教授,华师大谭赤子副教授等人合作,进行赖际熙成书于1925年的客家文化研究奠基著作《崇正同人系谱》的校点注释工作(广东人民出版社将计划列入“世界客家文库”出版)。
访谈时间:2015年4月9日
访谈地点:王李英老师家中
访谈人:谭晶文、孙天冰、陈晓丹
2016年4月9日下午,下着雨,记者们坐着310路公交车赶往碧桂园,王李英老师的住处。从大学城到碧桂园的途中,记者透过车窗,看着迷蒙的天空,想象着这位从未谋面的先生的样子。
一路跌撞,记者们终于觅到那间远离市井的房子,轻轻敲门,应声来开门的,是一位身材矮小、稍微佝偻着背部、头发银白的老人,面带着微笑,热情地伸出双手,带领着访者走进属于她的世界。
这,就是王老师给我们的第一印象。
\ 一 \ 难以割舍的客家情结
图片选自网络
虽然独居,王李英老师的家显得整齐别致,很有条理,古朴的木制家具,透露出主人雅致的情调。茶桌上摆着广东传统的零食——龙眼干、荔枝干和南瓜籽,还有一套不常用的茶具,她说那是为客人准备的,自己不常喝茶,喝了茶,夜里会更难入睡。
谈起客家方言和客家文化,她有说不完的话,这似乎是客家人特有的天赋。“增城客家人喜欢唱客家山歌,客家艺术团邀请我去听。我和合作搞研究的几位教授都会去听,会给艺术团出主意,但是我不会唱。去听,目的是鼓励他们,继续把客家山歌唱下去,弘扬客家文化。”王老师坐在一张太师椅上,一边嚼着瓜籽,一边说着,“我对客家文化研究会的热心人说,你们把客家谚语、歌谣、民间故事都收集起来。这些是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,可以申请非遗保护。这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,我们再不传下去,今后就没有人知道了,这些文化就消失了。这是很可惜的。”
《增城客家山歌精选》,2010年版,李思平,罗兆荣,黄卓夫主编,图片选自孔夫子旧书网
我们非常理解她的客家文化情结,当今社会,越来越多的客家人外出打工求学,客家方言、客家文化有可能被淹没,这种现象引起了一些客家学者的注意。王老师觉得自己有一种义不容辞的使命感。早在2000年,她趁着自己被聘任为南国艺术研究院中文教授的机会,倡议建立南国艺术研究院客家文化研究室,自告奋勇担任研究室主任。后来,她负责的文化研究室又与增城市文化局合作,搜集、选编《增城客家山歌精选》。此书选编了增城各个历史时期创作以及民间流传的山歌和曲谱共2000多首,2010年由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。
生为增城客家人,王老师的母语就是增城程乡(梅县的旧称)客家话,她想作为一位语言专业的毕业生,如果不研究自己的母语,真是太可惜了!“方言保留不住,好多文化保留不下来”、“方言丢了,传统文化就丢了”说这两句话时,王老师的声调稍微有些提高,音量也有所增大,她的声带紧缩,喉咙绷紧。她仿佛在表达自己坚守客家方言,守护传统文化的决心。
《增城方言志(第二分册)》,1998年版,作者王李英,图片选自孔夫子旧书网
上世纪90年代,王老师着手编写《增城方言志》(第二分册)。在编写的过程中,她曾经遭受质疑:“你研究客家文化,会不会挑起族群之间的矛盾?”她写好的《增城方言志》(第二分册)底稿放在县政府办公室足足两个月,却没有一个人去翻阅,最后返还给她。“那些国际音标与方言术语,怎么可能挑起族群矛盾?”王老师如是回答。所幸最终这本书还是成功出版,并得到业界一致好评。一次偶然,王老师看到《增城方言志》(第二分册)被列入“广州市中山图书馆馆藏志书目录”时,她的欣喜之情难以言表。
如今,王老师将自己编撰的书全部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客厅的桌子上,这都是她参与编撰的书目,包括《历代荔枝诗词选》、《增城县志》、《增城市志》(1994—2005)等等。她主动提出帮她和这些书拍一张照片,那双接受过岁月打磨的手轻轻地在书页上摩挲着,像是呵护着自己用心血哺育的孩子。镜头前的王老师,站在书堆的后面,矜持地微笑着,但是那明显上扬的眼角却暗示着她内心压抑不住的欣慰和激动。
“尽管是井底观天,沧海一粟,不足为道,但也总算是留下了一点人生的痕迹吧?”她用此来勉励自己。她的执着与坚持,让我们看到了老一辈人的社会责任感与使命感。
王李英老师是1992年从华师退休以后才投身客家方言和客家文化研究工作的。
1963年,王老师北大毕业回到自己的家乡增城,但囿于时代的限制,只能全身心开展政治宣传和行政工作;改革开放以后,她调入增城县人民政府办公室工作,主要是负责草拟与修改县政府的各种公文、以及每年的工作计划、工作报告等。
王老师说:“我到增城工作已经二十多个春秋,在那个年代,一直都是党的'驯服工具',党叫干什么就干什么,全身心地工作,容不得自己选择;对党的路线和上级的指示,理解的要执行,不理解的也要执行,没有独立思考的余地。至于我学的专业,只有一年一年荒疏,根本没有业余时间钻研的可能。当然,我学的语言专业,也不能说没有一点用处,我所草拟的文件,起码不会有语法方面的差错,没出现过什么问题。起草公文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,但用处毕竟是极少的,有中等文化程度,也可以从事这方面的工作。因此我总有一种虚度年华的感觉。”语气中有淡淡的无奈和遗憾。
记者也不由唏嘘:在最好的年华里,无法做自己真正感兴趣的、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,这实在是一件令人遗憾、惋惜的事情。但王老师并没有打算就此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,她始终觉得自己还是适合当教师或搞研究工作的。通过多方努力,她在1985年成为华师古汉语教研室的教员,那时她年近五十,教了六年即退休。
对于大学毕业到从华师退休这段经历,王老师是这样评价的:“回顾起来,在增城二十多年,似乎是一无所获、虚度年华。但是,我总算在社会大学里'苦读'了一段时光,积累了一些实际经验,对党在不同时期的路线方针政策,有了较多的了解,而且建立了一定的人脉关系,为我退休后在家乡参加编修《县志》与《市志》以及开展研究工作打下了很好的基础。而在华师教学六学年,教学相长,捡回了专业,温故而知新,等于是继续上了几年大学,增长了知识,扩宽了视野。因此,时间并没有白费。”
她一直相信“东隅已逝,桑榆未晚”,退休之后,她觉得“安度晚年”离自己还很远,认为自己精力充沛,还要发挥余热,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。因此,退休后,她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,进行客家方言和客家文化研究和保护工作。经过辛勤的耕耘,她取得了不少成绩,但面对这些成绩,王老师谦虚地表示要“感谢几位教授的热心指导,感谢所有客家文化研究的热心人在工作中的鼎力支持与合作,也感谢亲人的默默支持与帮助”、“我所做的一切,如果能算是'成果'的话,里面都渗透着亲人们的心血和汗水”。
现在,王老师已年近八十,自嘲“年华渐老,有点儿老态龙钟了”,但看起来她仍精神饱满,神采奕奕,还在继续与几位教授合作进行将被列入“世界客家文库”《崇正同人系谱》一书的校点注释工作。翻开这套《系谱》,我们可以看到王老师用铅笔标注的句读,认真而细致。她认为她的晚年真的做到“老有所为,老有所乐”,并且她深信“有耕耘必有收获”。正因为她拥有充实的晚年以及坚定的精神寄托,她才能一直心怀“感激”,感到 “幸福”。
在采访过程中,王老师讲到一件事:曾有个在中山大学就读的女学生打电话找到她,说自己要做增城方言研究,很想得到一本《增城方言志》(第二分册),王老师当即送了一本给她。王老师知道华师学子也面临着语言文字类著作难找的问题。她表态:“你们可以带一些书回去,帮我捐赠给华师图书馆。这些书是我选注或编著的,出版社每次都会给我一部分留作纪念,我每种都挑几本,给你们带回去。我觉得,这些书涉及到方言研究,对于你们这些对汉语方言感兴趣的学生来说会有一些帮助。”现在,华师大图书馆已把她所捐赠的《增城方言志》(第二分册)、《增城客家山歌精选》等全部登记入册,并即将发给捐赠证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