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者:我注意到您的明清小品研究系列论文,还拜读过您主编的《明清名家小品精华》,您为何喜欢研究小品?能介绍一下您的主要观点吗?

▲ 欧明俊老师著《明清名家小品精华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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欧:大学时,读刘大杰先生的《中国文学发展史》,万分敬佩他的才情学识,最感到荣幸和自豪的是刘大杰先生于20世纪30年代任安徽大学中文系教授,吾生也晚,没能赶上亲睹先生的风采,但读他编的《山水小品集》《明人小品集》,也是一种心理补偿,因此爱上明清小品。
施蛰存先生编的《晚明二十家小品》,是我大学时的最爱,后来研究起明清小品,就是受施先生的影响。刚进大学时,我读了上海古籍出版社刚出版的马兴荣先生点校的张岱《陶庵梦忆·西湖梦寻》,从此爱上了张岱和明清笔记,后来跟马先生研治词学,但明清笔记仍是我们师徒喜欢谈论的话题,先生还指导我购买了不少明清笔记作品。
记得我在上海南市书市买到折价的谢国桢辑《瓜蒂庵藏明清掌故丛刊》(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影印出版),那种开心真是无法形容。此丛刊皆为精品,我经常品读。我暇时喜“玩”小品,只是偏嗜而已。
我强调,正宗严肃的“古文”,只是古代散文中的一类,要充分重视,但不能忽视非正宗的小品美文。古代散文史,是古文史,也是小品美文史,两者兼重,才是完整的古代散文史。晚明是小品文的兴盛期,成就突出,小品理论亦放出异彩,有独特的理论价值。晚明小品的概念辨析、文化资源、影响史和评论史,皆值得重视并重新评价。
研究者的视野多受到20世纪30年代小品观念的限制,思路跟着林语堂、周作人等人走,以为小品即小品文、小品散文,这种理解是片面的。
小品是散文的一体,是现代文体概念。其实,晚明人心目中的小品并不只是指文学,更不是专指散文。今人多以为晚明小品即小品散文,这是无视晚明小品的实际。
从文体上看,晚明小品包含的体裁非常丰富,几乎囊括了除通俗文学(白话小说、散曲、杂剧、传奇)以外的所有文体。晚明人的小品文体概念是:小品不只是指一般意义上的文学,园艺类、谱录类、书画类也属小品。
小品文的“文”应指广义的“文”、文章的“文”,不是散文的“文”。小品文是各类各体小品的统称。狭义的小品文可指小品散文,与它对应的概念应是小品赋、小品诗、小品词甚至小品画。各类小品即文学、艺术、谱录诸类中,以文学为主。文学类中,以散文体为主,包括正宗散文各体和笔记体。
笔记体小品在晚明散文体小品中所占比重很大,最能代表晚明小品的特色,各种小品选本,多仅选序、跋、传、尺牍、游记诸体,曲解了晚明小品的体裁。严格地说来,晚明人不是把小品视作一种文体,而是一种文类,是清雅闲逸、韵趣俱佳的文字。晚明小品是一种时尚,小品意识渗透到文学、艺术以及文化生活的各个领域,是处皆见小品,这是晚明小品文体的真实面目。
我梳理了晚明小品的批判史,以四库馆臣为代表的正统文人多肢解、误读晚明小品,所论多以偏概全,以政治评判、道德评判代替审美评价,甚至以詈(lì)骂代替批评,许多不是真正的文学批评。正统文人站在“文统”立场,维护古文文体的纯洁性,批评晚明小品“破律而坏度”,是“伪体”。现代,周作人、林语堂等彻底“颠覆”正统文人对晚明小品的“批判”,自有其“历史合理性”,但过分美化晚明小品,必然造成新的流弊。
记者:我们还拜读过您的《现代小品理论研究》专著,您是研究古代文学的,为什么又研究起现代小品理论?
欧:我的专业出身是古代文学研究,我也一直喜欢现代文学,特别是现代小品和杂文。我最敬佩的是鲁迅,佩服他思想的深刻性。记得刚进大学第一学期,如饥似渴地读鲁迅、聂绀弩的杂文,还带起宿舍的一小股“杂文热”。
我研究明清小品及其理论,起初就是从读周作人、林语堂的有关论述提起兴趣的。因此,对现代小品以及理论也产生了浓厚兴趣。晚明小品为何经过长时间的消沉后在现代复活?现代小品与晚明小品的联系如此密切,究竟如何解释?
一系列问题常萦绕在我的脑际。我一直思考着,平时注意搜集一些材料,写下一时的心得,逐渐地,我对一些问题有了比较系统的认识。
我向著名杂文研究专家姚春树先生汇报读书心得,得到姚先生的肯定和鼓励。姚先生博学、睿智,思想深刻,带我走进现代散文研究领域,我便自然地选定《现代小品理论研究》作为博士学位论文。这个题目,以前没有人系统做过,我算是初步系统探讨。至于学术水平究竟如何,我自己乱吹不算数,还是让学界评说吧。